張?zhí)酞q豫片刻,終是輕手輕腳走了上來,他不動聲色添了茶,余光卻是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眼前這位天下之主。
“陛下,長安王已經(jīng)跪了兩日了,眼瞧著待會兒快要變天了……這三春雨可真是寒吶。”
上首不辯喜怒的帝王冷笑一聲:“朕這蕩平倭夷的長安王豈是那等病西施,跪區(qū)區(qū)兩日便受不住不成?”
“這……”
張?zhí)淌谭钸^兩朝帝皇,再是謹(jǐn)小慎微不過,窺著慶帝的面色,終究將后面的話盡數(shù)咽了下去,只抬手執(zhí)墨為陛下細(xì)細(xì)研磨。
慶帝提筆,飽沾濃墨,眼前淡黃的丈二宣已鋪得平展,慶帝的筆頭卻遲遲未落,不知覺間,一滴墨滴落下來,將那丈二宣暈染出一塊無盡綿延的漆黑。
慶帝英挺的眉頭一皺,俶爾彈指一揮丟卻狼毫,一掌拍在桌案上,轟然之聲平地起,教張?zhí)虈樀猛撕髱撞?,慌忙跪在地?他自小侍奉慶帝,已許久未見過這位天子如此動怒的時候,不敢發(fā)聲,只俯在天子腳下,極盡恭順。
慶帝胸膛起伏良久,提足往外頭去了。
張?zhí)堂ζ鹕砀S上去。
天色已全然暗沉了下來,偶有隆隆的雷聲,為這初春的夜更添上了幾絲清寒。落了葉的楸樹下,跪著一個人,他僅著單衣,正低垂著腦袋,一張臉生得俊美不可方物,明明如此晦暗的時候,卻如明珠生暈一般,讓人一眼便可以瞧得到他的存在。
可便是這般面若好女之人,卻也是膂力過人、枕戈待旦的赤焰大將,一張羅剎面具,號令千軍萬馬,殺得倭夷潰不成軍。
慶帝面色陰沉,盯著他半晌,終是拂袖而去。
一聲轟鳴,刺目的雷電照亮了整個人間,俶爾又復(fù)淹沒在了溫吞的暗啞之中,先是小聲的淋淋漓漓,而后雨聲漸大,像是天庭打翻了玉瓶一般,往人間不予余力地倒水。
望著那離去的背影,李玄慈嘆了一口氣,閉上了眼睛,任隨雨滴砸在臉上。
夜色愈沉,寒氣如針尖一般從身體的各處鉆入骨內(nèi),叫人寒到心底,自南疆戰(zhàn)熄,天下海晏河清,他已許久未曾這般狼狽的時候了,一雙小腿已是僵硬得仿佛感受不到,唯有苦笑一聲,稍稍動了動雙膝,復(fù)又直起了腰板。
不多久,耳畔幾聲匆匆的踏水聲由遠(yuǎn)及近,砸在頭上的雨滴瞬間消失,原是兩鬢斑白的張?zhí)?,他拿?zwnj;把油傘沖到他的身邊。
“長安王,您起來吧?!?br/>
他將大部分的傘遮住了李玄慈,身體頃刻間便被這瓢潑大雨淋了個通透,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,懇求道:“您身子貴重,何苦挨這賊雨的苦?”
李玄慈仍自閉著眼睛,直挺挺跪著。
張?zhí)绦拈g焦急,他深知長安王的執(zhí)拗性子,又豈會輕易低頭,又一聲轟隆之聲,雨勢更大了,幾許功夫,油傘便被這洶洶大雨潑得零落,張?zhí)桃?zwnj;時無法,只得丟去,解下罩衣,為地上跪著的人擋雨。
大雨淹沒了一切,二人所處之地恍若孤島,與外界隔絕開來。